你做梦经常会梦到的是什么?
像我这个年纪,除了事业就是爱情。
日有所思夜有所梦,当白天忙碌了一整天,临睡前和女友道完晚安,就会很快进入梦乡。
梦到的最多有两样:
一是自己的人生规划该如何实施,梦里来回斟酌千万遍,醒来亦是疲惫不堪。
二是自己的女朋友,毕竟我们现在还没结婚,彼此压力也很大,作为男生这个时候最希望的是能照顾她、安慰她,给她勇气、信心。爱一个人不容易,接受一个人爱也不容易。
原因不再多说,就是梦想、压力、爱情!
【多情只有庭前月,犹为离人照落花 】
我平生爱做梦,老来多做思念之梦;在梦的内容上,有了三个特点:
一、做的即便是恶梦,地点总是在故地;虽也在城市里住过很多年,一般不会梦到钢筋水泥的建筑,总是乡村的景物。
二、总是会梦到亲人、师友,总是会梦到有过密切交往的故人。
三、常会梦到自己正在读书、写文,连梦到的书本,也大多是早年的。
近日里读了前人写梦的一些诗文,发现了我的这三个特点,原来也是比较普遍的;而有了这样特点的诗文,也往往会真切与感人。
邵雍《昼梦》诗云:
“梦里有乡关,乡关二十年。”
他离乡二十年了,梦里依然觉得身在故里,河山依旧;似乎人都是一样的,梦里的背景,也是早年的。
又如徐再思《双调·水仙子·夜雨》:
“一声梧叶一声秋,一点芭蕉一点秋。三更归梦三更后。落灯花棋未收,叹新丰孤馆人留。枕上十年事,江南二老忧,都到心头。”
此曲以归乡之梦作为主线,接连写出了梦之前听到的萧声、梦当中所见的灯花残棋,以及梦遊之后难眠的种种心事,十年辛酸、亲人的忧,都涌上了心头。
大诗人李白也经常在梦中怀念故乡与乡村生活,例如:
“唯有梦魂南去日,故乡山水路依稀。”(《古风》)
“我心亦怀归,屡梦松上月。”(《赠别王山人归布山》)
“昨宵梦里还,云弄竹溪月。”(《送韩准裴政孔巢父还山》)
“轩盖宛若梦,云松长相亲。”(《酬王补阙惠翼庄庙宋丞泚赠别》)
李白写梦的诗句,有的是赠给亲属的,更写得真挚、感人;比如,“梦得池塘生春草,使我长价登楼诗”(《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二首》之一)、“昨梦见惠连,朝吟谢公诗。东风引碧草,不觉生华池”(《书情寄从弟邠州长史昭》)。
据《古今诗话》记载,“谢灵运,会稽人,玄之孙。尝与弟惠连吟弄,弟不在,思未得。晚梦惠连,忽得‘池塘生春草、园柳变鸣禽’之句,以为神助。”
李白在诗句中,借用了谢灵运梦见惠连而得佳句的典故,既切合了他与亲属在身份上的关系,也回顾了自己当年学诗的旧事。
李白在诗风上,与杜甫是迥异其趣的,但彼此之间感情真挚,友谊深厚。
李白流放之时,杜甫积想成梦,写成了《梦李白二首》,第一首的前八句是:
死别已吞声,生别常恻恻。
江南瘴疠地,逐客无消息。
故人入我梦,明我长相忆。
君今在罗网,何以有羽翼?
李白于唐肃宗乾元元年(758年),被流放到夜郎(今贵州正安西北);在当时,此为瘴疠之地。
远在北方的杜甫听到了这个消息,忧思交加之下,就梦到了他,却也不禁起了疑问:
“你明明是困于罗网,怎么又生出了翅翼,来到了我的身边呢? ”
杜甫在第二首的前八句里,又这样写道:
浮云终日行,游子久不归。
三夜频梦君,情亲见君意。
告归常局促,苦道来不易:
江湖多风波,舟楫恐失坠。
李白《送友人》诗里有“浮云游子意,落日故人情”之句,杜甫在这儿是活用其意。
杜甫说,天上的浮云飘来飘去,可你这个远在天边的游子,却总不见归来,令我好不思念,竟至于“三夜频梦君”;而每次梦到你在“告归”之时,你又总是苦叹:
“江湖多风波,舟楫恐失坠。”
我有一个老友,四十年来,行走在“江湖多风波”的社会上,交游颇多,也时常对我叹息说,“舟楫恐失坠”;他还说过,只有我这么一个知交,而我也是相似的慨叹。
我俩曾经讨论过,“知交”何以会如此罕有?
他的说法是,当今之世,世态炎凉、人心难测,而我则为他的少年之交,故有深切的了解与友情。
其实,从杜甫的诗句看,自古就是知交罕有的,并非只是今时;比如,元曲《冻苏秦》中就说:
“也素把世态炎凉心中暗忖。”
活了近百岁的季羡林先生,也说如此世态,是“古今所共有,中外所同然,是最稀松平常的事,用不着多伤脑筋”的。
在他写的《世态炎凉》一文中,我读到了以下的叙述:
从牛棚里放出来以后,有长达几年的一段时间,我成了燕园中的一个“不可接触者”。走在路上,我当年辉煌时对我低头弯腰毕恭必敬的人,那时却视若路人,没有哪一个敢或肯跟我说一句话的。我也不习惯于抬头看人,同人说话。我这个人已经异化为“非人”。一天,我的孙子发烧到四十度,老祖和我用破自行车推着到校医院去急诊。一个女同事竟吃了老虎心豹子胆似的,帮我这个已经步履蹒跚的花甲老人推了推车。我当时感动得热泪盈眶,如吸甘露,如饮醍醐。这件事、这个人我毕生难忘。
老先生这番话,也终于解开了我的疑惑;为什么我在梦境里,除了几个亲人、几个故交、几个师长之外,每次梦到了其他的人,面目总是很模糊的,脸孔也总是会变化的,忽地就变成了另一个人。
由此也可明白,多数诗文所写的梦中之人,仅仅只有几个;因为投入了真挚的情感,而令读者深受感动。
郭沫若写道:
“我的母亲爱我,我也爱她。我就到现在虽然有几十年不曾看见过她,不知道她现在的生死存亡,但我在梦里是时常要和她见面的。”(见于《郭沫若文集·少年时代·我的童年》)
沈钧儒老人也在一首诗中写道:
“昨夜梦我母,今夜梦吾妇,琐屑道家常,未与生前异;忘乎其在梦,纵梦也堪喜!”(《二月五日夜之梦》)
英国作家普里斯特来也写到了,他是如何与已逝的故人、在梦中谈笑风生的:
“死者就在梦境之中,有说有笑。往事历历其中,虽有时支离破碎,混乱不堪,但偶而又象雏菊那样的新鲜。”(《梦》)
但,恐怕梦中这样的有说有笑,也是难遇、难得久的,正如清人龚自珍的一首《浪淘沙》所写:
“好梦最难留,吹过仙洲,寻思依样到心头。去也无踪寻也惯,一桁红楼。中有话绸缪,灯火帘钩,是仙是幻是温柔。独自凄凉还自遣,自制离愁。”
元稹在元配夫人韦丛死后,写过许多悼亡诗,以梦作为通往幽冥的途径,且看他的《记陵三梦》第三首:
“君骨久为土,我心长似灰。
百年何处尽?三夜梦中来。
逝水良已矣,行云安在哉?
坐看朝日出,众鸟双徘徊。”
虽说是“三夜梦中来”,然而,人亡犹如东逝之水,他也只能呆呆地坐看“众鸟双徘徊”了。
李商隐在赶赴东蜀途中,遇到了大雪封关,此时他多么想,能由妻子寄上御寒之衣,可是他的妻子早已亡故了,他也只能“回梦旧鸳机”了:
“剑外从军远,无家与寄衣。
散关三尺雪,回梦旧鸳机!”(《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》)
宋神宗熙宁八年的一个晚上,苏轼做了个梦,他回到家乡与亡妻王弗,会面于轩窗下。
梦中,只见风姿绰约的王弗正在临窗梳妆;十年不曾见面,生死茫茫,当此之时,他又惊又喜又悲,千言万语,一时无从说起。
于是,两人默默相对,只是流泪,却突然的,诗人又泣不成声、肠断心碎了;于是,他就哭醒了,便回忆梦中的情景,写下了一首著名的词:
“十年生死两茫茫。不思量,自难忘。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。纵使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。
夜来幽梦忽还乡,小轩窗,正梳妆。相顾无言,惟有泪千行。料得年年肠断处:明月夜,短松冈。”
苏轼于30岁之时,王弗因病弃世,年仅27岁。
据《亡妻王氏墓志铭》上所写,王弗“葬于眉(今四川眉山)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”,而诗人这时却正在密州(今山东诸城),两地相隔何止千里?
写这首词之时,苏轼40岁,虽说岁数还不大,但他于奔波劳碌及其感时伤怀的人生磨难中,早已显得苍老了;王弗看到他风尘满面、两鬓如霜的模样,恐怕也是认不出他了。
人生苦短,缘聚缘又散!
今年的中秋夜,我独坐在姚江边上观月。
近于十二点之时,我打开了一个网络; 看到了一些网友的留言,或者愤愤于儿女不孝,或者在感叹寻偶之难,以及人性的自私与欺骗、争斗,或者悲伤于自己的孤寂处境。
我也写了一个短文,摘录其中的一段:
“孤单的众位网友啊,一起仰头望,天上的明月全中国是一样的圆——这就是咱们在一起赏月了!能够有今日的一个月圆之夜,与友们一起仰望明月,颇感欣慰;看啊,天上的月亮圆了,圆啊! ”
我在这篇短文里也提到了,“此时,我也是一个人坐在姚江边。曾经有个友人一起散步的,但几个钟头前,就被他的老婆叫去、离开了;也许今晚他要受到训斥呢,不要去羡慕他人,各人自有各人的福与烦恼。从根上看,出生以后,每个人的心与命,终究就是孤单的 ”。
缘份、缘份,就讲一个“缘”,缘聚、缘散,半点也由不得人的;唐末诗人张泌写过一首诗,说他在梦中寻觅旧时的恋人:
“别梦依依到谢家,小廊回合曲阑斜。
多情只有庭前月,犹为离人照落花。”
张泌曾担任过南唐内史舍人,他早年和邻家之女浣衣,彼此相慕;诗句里的“谢家”,是以东晋才女谢道韫,指代浣衣的家。
诗评家刘逸生分析说:
“大概诗人曾经在女子家里待过,或者在她的家里和她见过面。曲径回廊,本来都是当年旧游或定情的地方。因此,诗人进入梦乡以后,就觉得自己飘飘荡荡地走进她的家里。这里的环境是这样熟悉:院子里四面走廊,那是两人曾经谈过心的地方……”
“可是,眼前廊栏依旧,独不见所思之人 ”,“人是再也找不到了,那么,还剩下些什么呢?”
这就是缘份尽了——多情只有庭前月,犹为离人照落花!
网友之间的关系,也是一样的“缘起”道理,隔屏相望,聚散无常——多情只有庭前月,犹为离人照落花!
我还想起了感叹“人生如梦”的一首曲子,是无名氏作的《玉交枝》,也抄写在这里,以供网友们品味——
休争闲气,都只是南柯梦里。想功名到底成何济?总虚脾,几人知?百般乖不如一就痴,十分醒争似三分醉。只这的是人生落得,不受用图个甚的!